向世界冲击

　　九运会后期，我在广州的住地给余丽桥打手机，这以前也打过几次，但总是不通，听人说余丽桥的手机是不开的，她说没钱付手机费……，也有人说她凡是训练中、比赛前是关机的，她不愿别人干扰。

　　“嘟———”，我静静地等待，终于开机了，电话里传来一阵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笑声。“喂，哪位？”显然是余丽桥的声音。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应该少了客套，可我禁不住以俗套却是真心的赞美作“开场白”：“祝贺你的队员们获得了九运会女子网球的全部金牌，真不容易呀……”。按惯例，我以为又会迎来余丽桥一阵“劈头盖脑”的“反击”，她是个太实际、太率直的人，容不了一丁点虚的、俗的东西。我了解这种性格，每次采访也是“连哄带骗”加“套磁”，让她说出几句话、透出若干信息来。

　　可这番“恭维”话，她都接受了，“是呀，是不容易呀，我感到我们过去的付出真的有了回报……”“你知道湖北省政府专门向你和你的队员发了贺电吗？”“哎呀！我真的不知道，整天忙比赛，比赛完了，只觉得一身轻，脑子里一片空白，别的都不知道，现在我们是在火车站，已经上车厢，马上就回家了……”。

　　九运期间，听湖北省体育局肖爱山局长、罗明福副局长讲，湖北女子网球队获女团、女单、女双、混双4块金牌后，湖北省政府专门给余丽桥和她的队员们发了贺电，因为时间紧，余丽桥和队员们到离开广州时还不知贺电一事。我们相约到武汉再谈。

　　工资少得可怜

　　几天后，我们又聚在武昌的“艳阳天”美食城的餐桌上。话题是从奖金开始的，这是个令人诱惑和鼓舞的切入点。除了艰苦付出以外，我也想知道余丽桥和她的队员们平时的收入到底有多少？

　　“李娜、李婷的工资单上收入少得可怜，前两年还只有3、4百元，后来亏了红金龙实业公司支助，开始有了训练补贴。”

　　今年1月起，每个月有1500元的营养补贴。这次九运会按省里规定，她们每得1块金牌有8万元奖金，拿牌多的可以重复计奖金，像李娜获女单、女双、女团3块金牌，就可获24万元。李婷获混双、女双、女团3金，也可获24万元。她俩都是第一次获这么多奖金，高兴坏了。可也真不容易，这两个女孩，李娜才19岁、李婷21岁，一个我带了9年，一个带了11年，她们都是独生女，父母又都是工人，处于下岗、半下岗状态。我呢，一个孤儿寡母，自己的孩子管不了，整天跟这两个队员泡在一起，我的脾气又不好，爱得罪人，大家过得都很艰难……

　　“可是两个女孩很信任我，什么事儿都跟我商量，我待她们像待女儿，她们相信我也如家长。”接着她跟我讲了九运会期间的一个故事———

　　比赛进行到最紧张的时刻，一个队员跑来跟我讲：“有一个人提出要我让球，说给10万元，怎么办？”余丽桥没有直接回答，队员太小，也许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她有意开导：“你说怎么办？……我只提醒一句，人的荣誉是最重要的！”队员再没有多问，比赛很正常进行，赢了下来。

　　余丽桥对自己的队员并不像一些教练那样苦口婆心，她的性格决定了不会用太多的“温情”来打动队员，而是干净利落，言简意赅地提出道理，让队员自己去体味和思索。上述“有点过份”的“地下活动”，队员处理得很好。有些“并不过份”的“半地下活动”，队员也跟她商量。

　　一次，李娜跟余丽桥说：“外省一个俱乐部希望我转会，答应给很高的工资待遇，你说怎么办……”。这并非不正常，“转会”已成国际惯例，国内一些项目也已实施。而湖北由于资金等问题，俱乐部建设稍有滞后，队员的奖金、待遇也不时遇到些麻烦。余丽桥同样说得很简单：“你是这里的水土养大的，以后有了什么困难总有人关心你，疼爱你，你的发展空间不会比外地小，你自己要拿定主意。”

　　李娜听进去了。也许今天她再回忆这件事，已有3块全运会金牌的经历，会使她刚步入成年人增添一份难得的体验。

　　余丽桥和她队员的感情是在多年的风风雨雨中建立起来的。余丽桥说：“网球比赛一站接一站，四海为家，所以队员的学习也就耽误了，没有跟上体工队的中专文化课，我也没法子帮她们补，这是很愧疚的。平时是每周5个全天训练，一天要在球场上练6、7个小时，周六练半天，周日休息。就这样耗了多年，都知根知底了。有时在球场她们一看我的脸色不对，就很自觉地练起来，比平时更卖力些，有时我一看她们的某一个举动，也就知道是出全力还是累了，烦了，或是想偷点懒……。”

　　三女闯荡世界

　　中国网球开始走向世界，更多地参与到国际巡回赛中，余丽桥带着李婷、李娜成为最早一批独自“闯荡江湖”的“弄潮儿”———“别人都看我们整天在国外，满世界的跑，以为有多享受，多风光，可都不知道我们受的那份‘洋罪’”。

　　日本、韩国、美国、意大利、比利时、澳大利亚、泰国、越南、菲律宾、德国、克罗地亚、中国香港……

　　“这还不是全部的，有的地方到了也忘了，有的根本就不知道是哪里，一年多里我们在国内只待了一个多月……”

　　没有翻译，没有工作人员，她们又没有外语基础，靠了有关部门提供的机票、护照，像三个“浪迹天涯”的侠女，所不同的是侠女有一把霹雷砍电的利剑和一对风情万种胜似利剑的媚眼儿，她们只有最简单的行囊和几把装网球拍的大背包。媚眼是没有的，想学也学不会。余丽桥说：“李娜还会比划几个单词，有一定结交能力，可一到关键时刻也紧张，我们总鼓励她‘你说呀’‘你说呀’，可她老是紧张得脸发红”。

　　和国内比赛提供完备的接待不同，国际上的巡回赛的吃、住、行、训练都要靠自己打理。在余丽桥至今仍叫不出名字的一个克罗地亚南部的小岛上，她们打完比赛要返回时，却发现那里与陆地唯一的交通工具———一艘机帆船已经开走，且一天只有一班。她们好说歹说，人家也不懂，拿出机票瞎比划，加上队员们几乎夺眶而出的眼泪，善良的“洋义士”算是“拔刀相助”，破例开出一艘才从船坞里弄出的更破旧的船，随着“突突突”的时而间断、时而欢唱的马达声，把同样心揣忐忑不平的三名中国网球浪女送到了陆地，赶到机场又发现早到了一天，不得已又找人帮忙，人家算是让她们在机场的一家简易旅店住了两晚，第三天才搭乘上飞机。

　　在欧洲一些地方比赛时，每天都要啃三明治，李娜、李婷一看见三明治就要吐，只有偷偷在宿舍里啃胡萝卜。由于她们从较低的积分打起，接待也很差，在比利时，她们就住了一个多月高低床的汽车旅馆……。

　　在另一个欧洲城市，实在再啃不下西餐了，余丽桥就自己去市场采购食物来加工，靠了自己并不擅长的烹调手艺，算是把米饭和鱼肉、蔬菜弄熟了，队员欢呼起来“好香啊！”“余教练可以在这里开中餐馆了！”余丽桥却下决心，回家后还要认真学一番“锅碗瓢勺”的功夫，为的是以后既省钱又可以让队员不饿肚子。

　　李娜被困美国

　　在与世界强手的反复较量中，这一对女孩的能力得到提高，去年她俩首次获足够积分，成为中国第一对直接进入奥运会的女双选手。可好景不长，考验和挫折接踵而来。今年9月，李娜独自去美国比赛，那是一家公司想“包装”她，负责提供了她参赛的所有费用，可9月6日刚到美国，还没轮上比赛，震惊世界的“9·11”恐怖事件发生，身处风暴中心的李娜更身受其苦，几乎所有赛场都挂起“closed”，所有的对手都四散，所有的机场关闭，她被困在了离纽约不远的城市。这一个多月时间里她像困兽，哪里也去不了，没有比赛，没有训练，行动都受限制，体重增加10多斤。一回想到在美国“9·11”后度过的那20多天胆战心惊又无所事事的日子，李娜内心就充满一种莫名的困乏和创伤……。

　　10月回到北京，李娜到球场第一句话是“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在天津比赛第一场就遭遇失败，这时离全运会只有20天了，她自己也急得直掉泪。余丽桥对她说：“要承认现实，急也没用，我们重新制定一个训练计划，就先从找回感觉开始！”“找回感觉”的训练并不繁杂，就是练，苦练，实练，变着法儿练，关键在于一天不少于6、7个小时的训练，再加上一连串的比赛，尽管比赛也不顺手，与李婷的双打配对又在站位、战术上作了些改变，一时要解决的问题不少，李婷也鼓励她：“就按余教练的部署练，别着急，慢慢打，总会找回感觉的……”果然，才20天，李娜接近了去美国之前的状态，“9·11”恐怖事件对这个中国女孩的影响被消除了。提前去广州适应性训练又加大了强度和实战性，她信心增加了。

　　对不起儿子

　　把爱奉献给了事业和队员，余丽桥还有多少时间和精力来面对自己的孩子、家庭呢？说到已上初二年级的儿子，她心里也充满愧疚。这个从小就失去父亲的孩子前几年还有爷爷奶奶、外婆的关怀，去年起外婆肩摔成骨折，奶奶膝关节老病复发，老人们再难有更多时间来照料他，余丽桥一下像失去靠山，在儿子和另两位也正初涉网坛的孩子中间，她很难作出割舍。她只能咬咬牙，把儿子交给了他的班主任，再每个月拿出她自己工资的一大半，让儿子一日三餐，一天24小时跟着老师吃、住、做作业、玩，也如同李娜、李婷“全天候”地跟随自己一样跟着老师。

　　谈到自己的丈夫，余丽桥似乎有一种“一头雾水”的感觉，年轻的“老公”是几年前一次意外事故中去世的，“究竟是什么原因？”“究竟谁负责？”“单位应承担什么？”余丽桥全不明白，她只知道人死了，可是还有人活着，还有年幼的儿子要哺养，年迈的长辈要抚养，国家政策都有规定，可她找到爱人单位时，领导也换届，新领导说他们也不清楚这前因后果……。

　　更主要是余丽桥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找律师打官司，听说即使赢了，获得的抚恤费可能还不够律师费和差旅费，便不想让逐渐平复的伤口再流出血来。

　　再苦的日子也有尽头，再多的付出也有回报。余丽桥最后坦然地说：“有人说我有野心，我承认，人没野心行吗？当一个教练没野心行吗？当年我当运动员时就有野心，结果我做得最好，全国单打冠军、双打冠军、团体冠军也不知拿了多少，反正我是最好的。现在我也有野心，就是让我的队员成为最好的，这个野心支撑着我，感谢国家体育总局和省体育局两级网球管理中心和朋友们的帮助，现在她们在国内达到了最好，以后我希望带她们走得更远些……”缪晖

    (中体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