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没有句号的结尾 把几个裁判曝光就解决问题吗?我们到底通过这扫黑获得了哪些启示?我发现思考这个问题有许多层面,每一个层面得到的答案都不同,甚至自相矛盾。 这场扫黑风暴从揭黑哨开始,但应在每个人的心灵反省中结束。 我的意思是每一个人,包括我这样打黑的记者,都需要反省自己的心灵,拷问自己的灵魂。我们有没有恶念?我们有没有犯罪冲动和欲望? 圣经故事里讲,耶稣看到一群人用石头把一对奸夫淫妇往死里砸,他说,难道你们自己心里就没有类似的欲望吗?同样的道理。如果有人问我:我是裁判,我会不会收钱,我嘴上说不会,但我心里却没把握。我想我会收,可能会拒绝几次、几十次,但如果大家都收,俱乐部死塞,圈子里谁都也不认为这是不道德的事,不随波逐流可能还会丢了饭碗,我不会再拒绝。 我们的愤怒永远愿意指向别人,不指向自己的内心。如果这种事轮到我们头上,一棒子打死我们公平吗?公平永远是相对的,过分的愤怒通常是不理智的。但是,中国足协的态度显然使人们感到他们是有意藏黑,怕揭到自己头上。如果没有这个前提,我惊讶的发现,在我的内心中,对足协的某些态度和做法是同意的。 我始终不认为世界上有完全的好人和十足的坏人,我相信这个世界只有爱心和善良才能够拯救多灾多难的人类。大慈悲,真正如佛教中的以身伺虎,象〈悲惨的世界〉中的冉阿让那样,象宗教里的基督一样,原谅和宽容,这是我们人类太缺少的东西。我想到了托尔斯泰写的《复活》,男主人公那种良心和道德的忏悔令人感动。我也想到了卢梭的《忏悔录》,即便他把自己剥光了,但他心底深处依然有所保留。为什么,世界著名的大作家,在晚年都从批判社会走向道德启蒙,甚至是宗教,越认识人生和人性,我们就越感到批判力量的单薄,法律效用的局限。 毫不留情地拷问自己的灵魂,我们的民族从来在这方面都做的不够。德国从二次大战后进行的反思的深度远远大于日本,我们对文革的反省也仅停留在对四人帮的声讨上。我们难道不是罪人吗?我们每一次的打倒口号,每一次的革命行动,我们是傻子弱智吗?欺骗我们的人有罪,被欺骗的人也沦为恶势力的帮凶。 宗教,这是西方社会的精神支柱,没有宗教,美国立刻瓦解。我们呢?我们的信仰呢?多少人会对社会和人性进行深刻反省呢? 直到写到最后这章,我才发现我的笔变得无比地沉重。这本书仅仅记录了事件进展的表层,我没有来得及深入地挖掘和思考,只是从表层上对黑哨进行了揭露和批判,但厚重的思考却没有跟上。我担心这本书会成为情绪的炮弹,我开始对点出裁判的具体姓名有种良心上的不安。司法真的没有介入吗?我相信即便司法真的介入也不会采取大规模的宣传,因为,那样对取证相当不利。阎世铎真的想包庇有问题的裁判吗?我怀疑。据我所知,象J这样的裁判的确构不上犯罪,对他而言,解释清楚了继续执法可以理解。黑哨真的象我们想象的那么黑心吗?我也怀疑。因为,我和F以及J的谈话始终萦绕在我的脑际。那么,在前言中我为什么还那样壮怀激烈呢?我不知道,我很矛盾。直到意识到要出版这本书时,我才感到相当的犹豫和迟疑。 我想强调的是,我对整个黑哨和腐败现象的痛恨没有变,依然非常强烈;但当黑哨具体到每一个有血有肉的个人时,我对其中某些人产生了同情和怜悯。用社会上千万把屠刀集中地宰杀几个弱小的裁判,而其他许多的黑哨却安然无事,我感觉到一种熟悉的可怕。假如他们的罪恶比较轻微,他们如何能承受这一片杀杀声的沸腾民愤?还有什么刑罚比这举国痛恨的声讨更严酷? 以权谋私的腐败可以减少,但我们每人灵魂深处和腐败画等号的欲望和贪念能杜绝吗?我希望社会和大众对性质不严重的曝光裁判能有怜悯心,给他们一条生路,让他们重新做人。我相信,我们每人宽容一点点,我们的社会就会进步一大步。我们可以愤怒声讨罪恶本身,但我们必须要拯救个体心灵。我在极其矛盾中,写下最后这些自相矛盾的字。 我想,我能继续做的是继续声讨、揭露黑暗和罪恶,但我首先要检点自己,我是裁判我会怎样做呢?这个问号我也把它献给每一个人。 这本书中人们最想知道的“黑名单”并没有曝光。我想引用卢梭《忏悔录》里最后一句话来结尾,并送给那些黑哨裁判们:“人们也许有一天会知道我还有什么话要说而没说,那时候,他们就会知道我所以保持缄默的缘故了。(全文完) |